白玉的棋子落在翡翠制成的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棋盘对面的太尉申屠庸似乎陷入艰难境地,正捏着下颌的山羊胡须苦思。俞皇很乐意看他那皱着眉的模样,笑道“国丈大人,你说这样一件大礼送过去,朕那十七弟会高兴么。”
这句话不像是在问,反而更像是陈述句。
随着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尾音,天上沉默了许久的黑云当中传出一声闷雷,紧接着有宫人在远处喊了声“大雨”,那一瞬间,天地间突然挂起巨大的雨幕来。雨水从紫金阁高耸的飞檐上倒流入内,几颗残水就突兀地掉在了翡翠棋盘上,申屠庸眯细了眼睛,他好像看见年轻的皇帝在笑。
“恭喜圣上,川光宫皇后娘娘诞下麟儿。”廊下有小黄门来报,也是雨下得太大太急,他一身的水迹只能远远叩拜,不敢上前脏了贵人衣角。
崔始宸挑眉,并未着急起身,而是慢悠悠地又拈起一颗白玉棋子,“哦?母子可平安?”
黄门不敢隐瞒,只连连磕头。原来皇后申屠丽生产之时,这几日来新册封的三个嫔、四个贵人和七八个得过幸的才人联合起来一窝蜂地跑到川光宫内,说是探看照顾,实际上却是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冷嘲热讽皇后不受重视,生产之际都不叫圣上来看着。皇后在内间生产,拼命之时听到这些动静,又急又气血崩不止,几乎是没了半条命才生下皇子,而鲤奴和绿墨几个心腹好不容易才护住自家主子,反过身来便疯了一样撕扯那些女人们,在川光宫中打成一团。
原以为这番话说出来,圣上必定大怒起身,说不定会立刻命人将那些不尊皇后的贱人扔出宫去。可黄门怎么也没想到的是,崔始宸反而哈哈笑出声来,“后宫的人多了,果真热闹了些,看来是朕以前耽误了。早知道如此,便该多给皇后添几个姐妹。”
“圣上,皇后所诞的皇子乃中宫嫡系,又乃皇长子,老臣以为可以敕封太子。”申屠庸面上一片冰凉。
“哦?”崔始宸闻言转过头去,此时正好一道闪电从他背后奔腾而过,将年轻的皇帝的背影轮廓勾勒。那一瞬冷铁的颜色映入申屠庸的眼帘中,将崔始宸接下来的一句话也衬托得杀气毕露“国丈大人,你光知道‘立嫡立长’,却可曾经听说过‘能者居之’?”
有嫡立嫡,无嫡立长。无嫡无长,能者居之——“能者居之”的前提是“无嫡无长”。崔始宸的话让有心之人听来如何不惊恐万状?
申屠丽生产时分受了大难,虚弱地撑起身子,叫鲤奴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身边,她要亲自哺乳。皇长子按制配了八个奶娘,宫人数十,可是她一个都不敢用。申屠庸铁了心要一个太子孙儿,而崔始宸想的却是“能者居之”。
可笑啊……他们到底把自己这个亲娘放在哪里?!
新生的孩子全身红通通的,五官全部皱在一起,在襁褓中不安地蠕动。听到他细细的哭声,申屠丽心如刀绞“若我不嫁于帝皇家,若我儿不生于帝皇家,只做民间一对孤儿寡母,也比在这宫墙中来得自在。”
鲤奴红了眼睛,咬着牙怒骂那群后宫的贱人,怒骂那些望到风向不对,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的黄门宫人,甚至不顾忌讳地怒骂薄情寡义的皇帝。申屠丽听着便咬紧了牙关,端起补汤努力地喝。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,她要赶紧好起来,一个健康的母亲才能保护得了自己的骨血!
虽说这个皇后不受宠,但她没犯大错,还有皇子傍身。废后诏书未下,宗正府一日有她的名字,就算川光宫再怎么冷清她也依旧是俞国最尊贵的女人,少府的官员是不敢怠慢的。